進入電影院,有一個別致的體驗就OK了,如夢似幻。如果喜歡,那很好;如果不愿意的話,就不要彼此浪費時間了。
文/ 馬程
編輯/ 謝雪琳
畢贛有些累了,他還是筆直地在影院VIP廳的沙發上,身邊的宣發人員還在緊張的忙碌。演員們在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他們剛剛在東四環的慈云寺結束了一次映后談,一個多小時之后,還要趕到東北四環的798藝術區,參加另外另一場活動。
深色POLO衫,9分褲,圓圓的眼鏡,微胖,抿著嘴,插著手,最近刷屏的圖片和視頻中,畢贛總是這樣的形象,只是眼圈更加重了。畢贛說話間有一些調侃。《一席》的演講發布后,很多人發現他在生活中,原始是一個幽默段子手。身邊的朋友說,他一直都是暖寶寶,對人很好,而接觸不久的工作人員則評價,他是一個“曬娃狂魔”和吃貨。
北京是《路邊野餐》全國18城路演的第十個城市,過去的十多天,他和幾個主創,從大雨瓢潑的南方走到北方,第二天又要飛到昆明。在此之前,他去了臺灣和法國參加放映,接受了包括《蘋果日報》和《電影手冊》在內無數家媒體的采訪,一直沒有休息。但是第一部長片走進院線,對他來講是興奮的。
過去的3年,他都與這部職業生涯的第一部長片死守,跟隨它起起伏伏。
從開始沒有投資,向導師丁建國一萬一萬地要錢,到現在的蜚聲國際,獲獎無數。
在瑞士的賭場里混了幾天后,他領回了洛迦諾電影節的最佳處女作獎。
畢贛真正走入國內大眾和媒體的視線,是去年11月,在臺灣拿到金馬獎的最佳新人導演獎和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一時間,所有人都在問“畢贛是誰?”
《路邊野餐》在臺灣首映時,他每天要跑20場放映,早上9點到晚上11點,一場采訪只能安排半個小時。
為了電影宣傳,他把從去年就開始籌拍的新片檔期推到了明年。
年初,他和相伴多年的妻子,在老家凱里舉行了婚禮,4月,他的小孩降生了,他當了爸爸。
年初的北京和上海電影節各上映一場,一票難求,觀眾打起橫幅路邊求票。北京的所有點映場次門票早早售罄。10號,只放映藝術電影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也承辦了一場點映和見面會,工作人員被售票的速度驚到了 ,“真的是十多分鐘就賣光了。”
在采訪中,畢贛曾說《路邊野餐》是“拍給了野鬼和風”,說“我的電影像月亮一樣,遠遠欣賞就好了”。但是他和團隊仍然會一場場地跑,參加宣傳的各種活動。
他知道,一部藝術電影在院線上映,意義非凡。
“如果不愿意的話,就沒有必要彼此浪費時間了”
影片只上映十天,這一個被炒成新聞標題的噱頭成為人們追問的焦點,畢贛認為這非常合理,“我是一個小體量的人,從去年到現在,該有的榮譽都有了,不期盼太多。10天足夠喜歡這部電影的人趕到影院,這就足夠了。”畢贛說。在他看來,上映后的票房和口碑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如果你愿意,那就走入影院和電影來一次交流,如果不愿意的話,就沒有必要彼此浪費時間了”。
上映時間從原來的6月13日改到7月15日,在他看來是一個規避風險的合理舉措,“當時都是外國大片,根本拿不到拍片的,改檔到現在至少是有點機會”。
正式上映第一天,《路邊野餐》只有104萬票房,在當天所有影片中排行第10。雖然18%上座率在同期上映的影片里還算高,但還是要面對周末不到1%的排片量。可以看出,藝術片的市場還是小眾的,點映的火爆只能凸顯固定群體對于高質量影片的追捧,院線則是一個更為激烈的角斗場。
投資方天畫畫天的負責人也曾表示,對內地市場的票房沒有太大的期冀。投資商目前最重要的收入是來源于給海外的播放版權。“藝術電影在國內電影市場里只占不超過10%的份額。它必須要靠世界性去贏得市場。”
“我無法判斷電影上映后的效果,因為此前并沒有什么先例。或許有1千個人走進電影院,或許有十萬,誰知道呢”。畢贛珍惜這次上映的機會,并不是為了錢。他走進了無數家影廳和普通觀眾交流,讓他們看到還有樣類型的電影存在。
“你說這部電影能賺什么錢?但是團隊里的每個人都很努力。世界上有比錢更重要的事情。不要擺出情懷來,砸錢也要做。我們的制作方、發行方也沒和我談情懷,這一路走下來,他們就問過我‘導演你要吃什么?’”
“每一天都是辛苦的”
《路邊野餐》的本子,畢贛整整寫了三年。即使在畢業后,他又回到家鄉,在婚慶公司上班,考了爆破員資格證,他還是每天在想這個劇本。最開始籌拍時,沒有申請到資金。后來是導師丁建國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幫忙,加上東拼西湊的10多萬塊錢,才完成了最初的拍攝。
拍攝前后花費了將近三個月,畢贛每天都在懷疑自己,卻例行公事每天為團隊加油鼓勁“這一定會是一部了不起的片子。”
開機兩個月后,為了節省資金,畢贛解散了只有20多人的團隊,只留下了攝像師、副導演、她女朋友和他4個人穿梭在山區,補拍余下的鏡頭。
拍攝完成后,畢贛和女友來到北京,開始做后期的剪輯。
最開始,劇組里沒有所謂的制片和監制,直到樣片出來后,監制沈陽和制片人單佐龍相繼加入到這個團隊來。沈陽是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影片《白日焰火》的監制,而單佐龍所在的天畫畫天影視公司曾經投資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等影片。這些國內關注藝術電影的團隊的加入,才有了后來在洛加諾驚艷的亮相,和此后在國際上的驚艷。
2016年初,曾為《心迷宮》做宣傳的的太合影業加入到宣發團隊中,《路邊野餐》正是在這樣多方努力的契機下走進了內地的院線。
畢贛放心把事情交給了團隊,自己除了配合宣傳,就是籌備下一部影片。比起三年前,他得到了更多的支持。“監制和所有團隊成員他們會保護我,他們會把所有事情都做掉,這樣我才能夠做好自己的事。沒有太多干預,主要是希望我能做好自己。”
他的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拿到了1000多萬的投資,也算不上大制作,但是吸引了很多優秀的成員,包括前侯孝賢導演團隊的成員。談到獲獎后最大的變化,他覺得“變得更好了,我真正可以展開手腳做一件事情,很興奮。我拍攝《路邊野餐》的時候,可能只發揮了六成吧。”
現在回想起這幾年來的努力,畢贛還是覺得無比的艱難。“不是某一天,某一個時間段,是每一天都是辛苦的。”現在他拿到投資,蓄勢待發,再次開始創作劇本,他也會進入同樣的糾結輪回,“因為創作者在藝術里面永遠是失敗的。很多東西時時刻刻都在腦海里徘徊,每一個人在講什么話,墻壁為什么是斑駁的,火爐為什么會升起來…”
“國內還沒有建立藝術院線的基礎”
藝術電影的窘境,很多業內認識都在思索解決方法。呼聲最高的是建立藝術院線,與商業院線分開來經營,檔期和拍片也不會受到商業片的影響。
這在歐美國家很普遍,在畢贛看來,雖然很多多有條件和能力的人是想投資的,國內并沒有藝術院線生存的土壤。藝術電影還是太少。還是無法滿足市場的需求。而國外的藝術電影進來也需要報備,需要去跑流程,投入巨大。
“法國的藝術院線遍布全國,最重要的就是他們一年到頭都有可以上映的影片。這一點我們目前達不到,從去年到現在,你可以列舉出來的藝術電影有多少?別說藝術電影,就說小成本的電影非常少,對電影的訴求還停留在娛樂訴求。以前是99%,現在也許是85%。但是要滿足這15%的需求,要花費80%的人力物力,這樣能有盈利的空間嗎?”
他還提到了自己學生時期參加的青年影展,雖然可以挖掘新人,但是從學生作品走到真正的藝術電影是一個非常漫長和糾結的過程,“很多人在努力,但還是中途夭折了。”
提到近期《百鳥朝鳳》引發的對藝術電影的保護問題,畢贛覺得“他很佩服方勵大哥的做法,但是這終究是一個特例。”他認為這幾年在電影市場掀起過波瀾的小成本電影,包括拿到金熊獎的《白日焰火》到票房黑馬《心迷宮》,和其實都只是特例。“一切通過特例和話題去引導的消費,都不屬于真正打開了市場。”
同時,畢贛認為“現在國內電影市場的問題不是有沒有藝術電影,重要的是商業電影業不專業。”,如果好看,是否是藝術電影就沒那么重要了。提高商業電影的制作水平也是當務之急。
那怎么才能把特例變成一種普遍的形勢?
畢贛的回答是,“少談情懷,多做事”。前輩的行動他看在眼里,一直在學習。
“候導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去拍唐朝的電影,拍一個沒有進入正史的刺客,用膠片去拍。世界上有很多好的導演要認真的做事情,影視行業的每一個人也應該考慮一些自己該考慮的事情,一段時間之后,才可能有一個良性的市場。”
詩歌、時間和從未離開的故鄉
凱里是畢贛的故鄉,在潮濕神秘的黔東南。影片里瀑布旁的房子,彌漫著霧氣的盤山公路,一直淅淅瀝瀝的雨,亞熱帶特色的風情,讓很多人有新鮮的體驗。
很多人都把《路邊野餐》的作品和泰國導演阿彼察邦的金棕櫚作品《熱帶疾病》相比較,但其實畢贛坦誠并沒有受他的影響。“可能是地域氣候相近,風格都有些虛實結合。但是電影本身并沒有過多的相似處”
但是國內觀眾對于影片里的場景確實是陌生的。“國內并沒有太多反映貴州當地作品的電影、電視,我們那邊的年輕人也不會選擇去拍電影,這可能讓很多人在片子里看到了有特殊風情的凱里和苗族。但這就是我的家鄉。”
但是,畢贛并沒有把自己的情感上升到一種對家鄉元素的偏執,“我對大自然都很熱愛,我覺得拍攝大海,沙漠都沒問題。我對家鄉的感覺沒有那么矯情,因為我在那里生活,我喜歡吃那邊的食物,喜歡那里的氣候,不是那么熱。我長在那里,更重要的是還沒有離開那里。”
他崇敬的塔可夫斯基年輕時遠離家鄉,拍出了經典的《故鄉》作為懷念,但是畢贛卻不是。“一直都沒有真正離開過,怎么能談得上鄉愁?”
無處不在的詩歌是電影的另一大特色。臺灣的出版社還專門為他出版了電影同名詩集。
他在補救第一部短片《老虎》的時候,發現詩歌可以抹掉場景中的束縛,讓同一個場景有更多的可能性。詩歌運用到影片中。不僅可以組合故事,還可以改變解構,影響節奏,互動文本,還有帶來一種樂感。之后,他在《金剛經》里進行了探索,這一次他密集地使用了很多詩歌,這引起了部分觀眾的反感。到了《路邊野餐》里,一共8首詩歌,給人的感覺是恰到好處。
他曾在演講里,調侃這些詩歌是qq空間的產物。但用在《路邊野餐》里的每一首詩都是精密的設計,“一首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寫出來,每個詞都經過了很多次推敲,越到后面,就越去克制自己,不去抒情,用具象的物體去表達。”
電影上映后,不論是影評人還是觀眾,都試圖去解讀影片中的時間密碼。但他自己不愿意去多做解讀,“電影是一個迷宮,那我如果把出口指給你,那豈不是抹煞了觀影過程中的興趣嗎?”
電影里陳升在蕩麥遇到了理發店的姑娘,對她一見鐘情,但認真觀察的人會發現,她就是在前面出現過的,陳升去世的妻子。 畢贛在后期剪輯時,專門減掉了凱里部分妻子的寫實鏡頭,只留下了紅色色溫下手部的特寫,和幾個模糊的鏡頭,留出了更多想象的空間“如果你相信,那就覺得是現在過去的交織,如果你覺得看不出來,那就是一種寫實。”正如劇中所有的符號,
當問到此前的短篇作品《老虎》和《金剛經》與《路邊野餐》里的敘事脈絡和風格的延續,畢贛笑笑,“我不太愿意去總結一些東西,畢竟我剛剛開始,怎么能去寫回憶錄呢?”
對于一個26歲的導演來說,畢贛的職業生涯才剛剛開始。他覺得自己相比起最初的第六代導演是幸運的,因為不需要舍近求遠,影片可以和更多國內的觀眾見面。電影市場的每一步發展,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
“很多事情現在也很難說,也許我也會去拍商業片呢。”畢贛說、他又頓了頓,莞爾一笑,玩笑式地補充了一句,“應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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