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柴舞
孫建平
我走向一群巨大的天空和大地,走向一個歷經(jīng)生命苦難而頑強堅毅的群體。我們匍匐大地閱讀這一個性創(chuàng)造的一切,蘊含了生命與人性最初和最后的光輝的重生。這是一組組蒼涼的魂魄。彰顯古崖州悠久的文化演繹的濫觴,一直延續(xù)純樸的民風禮俗所蘊含的古老神奇。讓我們景仰——致以舞祈生命與文化積淀的傳承而絕倫精彩——打柴舞。
一座森林,造就一個生命族群的聚落。樹木,從森林的另一端被砍斷成為杵。杵,擊響了一個族群原創(chuàng)的靈魂之樂,舞,被杵擊響,以跳躍的動感以舞蹈的禮祭展示一場毋需遮掩的文化遺風。我以生命至臻至美的忘我形態(tài)踏響先民列祖的呼喚。生命之魂,進入神祗的天空和大地,再次被呼喚,再次被喚醒。打柴舞,成為郎典先民族群至此停留的界碑與傳承。
我披著群山翠微與巖石的面孔走出聚落,從萬壑隱藏雷鳴的淵谷,攜帶荒蠻的力量走向曠野。我是郎典祭祀的濫觴之魂,被歲月放大被陽光溫暖的生命原體。為無數(shù)悲憫和生命渴望的愿景祈福。為古崖州蕓庶民風凝集的文化歷程, 致以人性的光輝,虔誠與崇敬。我生命歷程的全部的徹底,為一次次的痛苦和一次次的燃燒,賦予舞躍禮祭的形式,完成了生與死、死與生一次次的蛻變與重生。我直面這一民風禮數(shù)的文化之肇與延續(xù),以人性的博大擁抱這悲憫擊杵而歌以舞跳祭。解脫與釋放,浴火而重生。
太陽升起。男人喊山,女人紡織。我是來自古崖州郎典聚落的謫系子孫,是來自這群頑強勤勞的族群的后裔。
2.
響起無數(shù)雙竹木的手,如森林延伸的藤蔓觸碰著心臟的搏動,呼吸如觸須更纏繞群山的茂密生機的活力。無數(shù)顆心的呵護與舞的交融,在這一群人的激情于火的歌詠中舞躍起來。這一刻正是這一刻,記錄了生命與你前世的冥冥約定。這群虔誠的心觸摸著神的面具,與神致以“轉剎”之祭,呼喚你,月光皎皎,你在路上。你在歌唱,你活在舞祭之上。與神對視,你就被無限放大成為族群人文精神的葬禮之儀。
你聽不到的聲音,覆蓋黃昏的群山而巨大。唱給你的歌,你鍍著月光就可以聆聽;跳給你的舞,你回望郞典的云就飄逸起來。你的魂,沿著舞祈的每一條路、每一個村子、再次游遍森林曠野,走遍牛羊的家園。
那道跨越兩極之虹過于寂靜。翻開履歷:我閱讀你生命的千嶂峰巒曠野炊煙與子裔的村落。死亡,生命賦予的最高寧靜的睡眠,更親近土地。用生命延續(xù)的記憶與積淀厚重了古崖州文化的承載,悠久而深沉。
3.
聚落的祭臺燃著柴火,陶罐裝滿水聲。葫蘆裝滿山蘭稻的種子。幡在飄,大力神已經(jīng)降臨。這一群人,這一群人袒護著你溫暖著你。淚水滴入?yún)群暗泥诹粱蓳翳频母柙仯瑮⒂谀泖詈诤駥嵉募绨颍灰环匪贾饓舻腻\帛織繡光輝了你博大的母愛。我依戀這塊土地:貧瘠而純樸,蒼涼而熾熱,蠻荒而勤惠。
我舞向天空的竿影,劃出無數(shù)條天堂的路。我擊響大地深處的水聲,傳來汩汩的泉涌溪流;我拍打陡峭的巖壁,撼動群山沉默于歲月的封存;我穿過千萬年幽深的山谷,以鷹的羽翼歸去生命的追尋。群山寂靜,你遠處的斑斕的秋葉,如化羽垂天。你的歷史,都是神話都是傳說都是故事的軸心。古老的族群,是你茂密的森林與舞動的圓心。舞起來喲,族群的吶喊充斥著山巒的沉寂,觸動了一萬年前落筆洞人用火光封存的太陽。然后交給一場竹與木,交給生命與力量的舞姿。醒覺與追尋,福祉與祈愿,從心中嘹亮地躍升。
你成為歌,我是土地深褐色的樂符。一桿桿擊響的羽翼,展現(xiàn)生命于太陽嘹亮的光芒。種子,以醉人的酒力,播入山坡植入田野,讓金黃的色澤浸透生命的魂,依舊飛舞。
千萬噸翠綠的葉片化成峰巒茂密的披肩。群山迤邐的弧度,逼迫黃昏的夜一樣柔軟。土地,從白色透亮的鳥語中,豐收了金黃的莊稼。生命獲取舞與火的炙烤,煥然于浴火的鳳凰。我依舊眺望,這場神性與人性的禮祭的升華:能否將我?guī)希|碰這片土地早春醒來的葉子。
4.
我是風,走石飛沙,觸摸石壁古老的巖畫,織繡龍鳳的圖景,漲滿的欲望呼之飛去。我在尋找一群孩子的村莊一群牛耕的田野。我是雨,落滿河川澗谷,以荒土受孕的種子感受了生命的重量。心中一場飄落心靈的秋葉,繽紛太陽熾熱后的色澤,擴大為你瀟瀟飛翔的天空、綽約而行的大地。我濕透的羽翼,從森林的蒼穹更接近太陽的熾熱,一場歌舞躍升的火,接受了我,與我的一切。
曠野低低的繁花草色,補裰祖先破損的背影。舞在躍跳,祭臺的鼓點沸騰了生命的沉寂。一堆堆篝火燃起的血色,以擊穿黑夜的鼓聲,堆高生命與神的禮祭。一場靈與肉的交融。竹竿,傳承平安祈福與人性的摯愛。
我穿過一座寂靜的林帶,賞心悅目于你走過的霽霞光風,一位綽約楚楚謖謖的處子,從竹木成歌的世界里,帶出了森林生機盎然的鳥語泉聲。我孤獨于曠野,眾鳥將啄食我豐腴的影子。那穿越千百年的風以森林的茂密引伸向天空的仰望。只要挖出一塊陶片,這片蠻荒的土地將預兆來世的生機豐碩。一枚小小的骨朵兒,總是被路人深情地帶走。
還有誰可以走近你與火響亮的天堂,與舞禮愿的跳躍和翱翔蒼藍的姿勢。風,釋放著我的心事,飄灑爛漫秋天絢麗的景致。護佑與福盼,延續(xù)了,一場狂風暴雨對土地繁衍生機的恣意。延續(xù)了,我的族群直面生與死、歌與舞的頑強勇毅。護佑與福盼,延續(xù)了你楚楚綽約的姿容,一直遠去。
5.
族群在舞躍,就是這一群人。
作八,禮祭的典樂,篝火的光芒,化入心的聆聽。你在呼吸,你在夢囈。我們擊杵與神共舞,你的睡姿如此安詳,讓我在最遠的荒涼土地上,把你雕刻成一樽神像。聚落的同心圓祭臺,永恒了羽化的停止和生機。舞祈的廣袤,以對生命的詮釋磅礴了光明的照耀,永不休止的舞之魂,感動了巖石沉默的心。
我眺望曙霞的山崖。光的影子炙烤出另一種盈滿言語的呼喚的光。
火色映射祖先的魂魄,那是鷹矯健的羽翼,那是大力神圖騰的影像。山巒與水聲,至此的環(huán)繞,月光皎皎。聚落,溫暖出生命的繁衍與生息,為歌而生為舞而活。擊杵而歌,這蒼涼從四面八方的群峰之巔峭壁之谷荒野之蠻,濫觴而出洪荒而來。
一把山刀,劈開生命賦予耕耘的所有。蓋過棺槨的魂帛。以龍騰鳳舞九天之舉,那高懸的明月與火色的花朵,從歌謠里升起、從土地上綻放。族群的聚落從五指的河流,到五指的峰巒,智慧的光芒從太陽的巔峰,催生一座座遠古的聚落,都是你的子裔。
你盛開的杜鵑花,讓九月的坡地郁郁蔥蔥,舞動著流風。火燒火燎的擊打,竹竿的延伸穿越最高的河流,讓太陽熾熱的投影,從你平布的衣裳織出七彩的圖飾。
獨木舟遠去了刀耕火種。以行板的節(jié)奏、以船形屋的天空,生命的魂:繁殖起來,生機起來,強旺起來。我攀爬于每根竹木之上,群山被抬起,我是唯一向著太陽宣喻生命誕辰的聚落之神。
6.
生命的煉造平靜了貧瘠與荒涼。風,高揚著祖先的臉。
投上千萬年皺褶的巖壁,復活了更老的光。
人與神共舞。我是盤古的后裔,用生命的魂追趕著太陽。
這是光,驅除死亡的恐懼。
這是光,結束了黑夜的路程。
這是光,充滿了希望和力量。
為你而溫暖為你而燦爛為你而永生的光。
我圍合成一堆堆柴火烈焰,燃燒貧瘠的荒夜。我飛出蒼鷹的羽翼,劃出群山遼闊的迤邐。曙色被羽毛擦亮,我寂靜天子峰的蒼涼之上。我以森林的蘊含滋養(yǎng)生息的豐饒。群山萬壑之上,骨骼穿越四季的站立,以榫卯結構,化成山峰。
船形屋的夜空,星辰如鱗的閃爍,我已泅渡生與死的河谷。心臟,為一塊石頭跳動了一百年,最終壯烈于一場舞。石頭一樣綻放出花朵的芳香,回到土地回到重生。
舞起來喲,祭以生命的朝圣。
我跳躍的舞姿,驚動了群山緊閉千萬年的巖石峭壁。鷹在飛,我以竹木擊響的嘹亮,擊破土地的沉寂。荊野被一堆堆篝火點燃,噼噼啪啪地燒響,生命點燃的火才能穿過巖石,炙烤歲月,燃燒呼嘯的風,燃燒滂沱的雨,燃燒更深的夜。星辰高懸為延續(xù)光芒的閃爍。你涔涔的淚從遼闊的蒼穹飄落。我用花朵串起一滴滴芬芳的雨珠。我用布谷聲聲掛滿一垅垅金黃彎彎的谷穗。所有給你的,都盈滿人性的摯愛。
幡在飄,魂就飛翔。
我?guī)е悴鍧M羽毛的雙臂,長出鰭剌的脊背。拆開肋骨又長成森林,以舞祭的旋律,帶出翠微的風聲和山巒的雨。我穿越森林的地層,撞擊大地的巖核,一次次煥然巖石風化的面孔而真實。舞起來喲,跳出生命的高貴跳出生者的勇敢。我們牽著你的手,讓你回到生命的圓心。年輕嫵媚,健壯勇敢, 聰慧而機智。
7.
舞起來喲!
跳起來呵!
祭祀如歌詠。杵,化成無數(shù)竿青翠的竹韻。清脆的節(jié)奏擊響延綿的群山,峰巒疊嶂,以翠微的音質(zhì)回蕩這一族群生命的傳奇。從短杵到竹竿的傳承,以清風亮麗的節(jié)奏,以力量的矯健,以激活的高亢,讓生命展翅而飛。飛翔,不僅為賦予生命的高度翱翔蒼藍,你俯瞰自己的魂,此刻就化入族群生命的重生。
你從龍被的織夢深處成群飛出,化成甘露化成虹。一條條經(jīng)緯紡線織繪你心中璀璨的愿景。
竹林蓄積的風,搖落群山柔性酒甜的黃昏,披上你圓圓的肩膀,層層密密的水波紋繡線讓我讀懂,你滲透生活綿長的情愛與牽掛。
我一直追尋,個體與族群生命悲情之下的壯美延續(xù)。輕雷落下蒼穹的淚水,四季長滿山蘭的莊稼。生命敬畏之上,你,是萬壑群山唯一發(fā)出語言音節(jié)的神祇。
8.
杵,寂寂而遠,歌舞未曾休止。竹竿的清脆如此激昂。舞起來喲,赤裸的腳踝,銀制的胸飾手鐲與腳鈴,踩踏燒紅的炭火,山刀腰簍,與神共舞。這一群人,護著你的魂引入天堂,以竹木延續(xù)著跫音的節(jié)奏。我擊響啞寂的蛙鑼,一槌青銅的金屬音質(zhì),伴隨生者激情的歌詠。回蕩群山幽靜萬壑,飛抵太陽的額巔,燒紅嘹亮。
蝶的淚水,聚落的淚水,族群的淚水。得以一場擊打四季飄灑的雨,那是莊稼地牽引的舞動。手挽手舞與舞的合力,完成了人與神天與地的神圣交融。
我們呼喚我們懷念,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天堂。借以一次次族群的舞祭,我戴上神的面具,蒼夜之下的靈與肉已經(jīng)歇息。我溯流而上:我從郎典的生命遺風走來,就不再回去。扛著蓄滿生命火溫的竹竿木杵,與舞走來。與天子峰盎然生機的曙色,簇擁你呵護你。我將以生命升華豐碩這傳承的舞躍,一直遠去。那是蒼穹的深處,那是雷霆的深處,那是大地的深處,那是閃電的深處,更是生命與人性的深處。
我是族群年輕的后裔。這一群人的力量,致以文化的魅力與氣度,從古崖州千百年寂靜又響亮的歌謠之上,一直在舞不停地飛。郎典,詩性的名字。一個詞組優(yōu)雅的定位,準確地宣喻你將誕生這一文化遺產(chǎn)獲取的最高榮譽。我的郎典,一個喪葬儀式,豐碩厚重了這一族群創(chuàng)造積淀的文化基因,歷經(jīng)生命穿越幾千年傳承演繹一場至臻至美的文化之舞而榮光燦爛。
曙霞,我從太陽的巔峰摘下一朵鳳仙花,插在你流蘇飄逸的頭飾,優(yōu)雅而美麗。
注:打柴舞,黎族喪葬文化中一種較為古老的舞蹈。黎語稱“轉剎”。起源于古崖州郎典村。其文化內(nèi)涵體現(xiàn)了對死者的緬懷思念守靈祈福等內(nèi)容,以“擊杵而歌”的舞蹈形式貫穿整個祭祀過程。打柴舞已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并以此演繹出具有表演形式的“竹竿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