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文字片
白璐
【摘 要】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改編莎士比亞的劇作《哈姆雷特》,原著的故事內容被導演進行了較大程度的重塑與改編,故事的整體結構和內容具有較強的后現代特性,他在經典文學的架構下描繪的是現代芬蘭的心理狀態,打造了一種全新的悲劇典型。
【關鍵詞】《王子復仇新記》;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3-0088-02
電影《王子復仇新記》改編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標新立異,沒有忠實于原作將經典文學故事影像化,而是選取了原著的人物模型、思想內核,小說的外部結構與情節設置被完全顛覆并且現代化,使得作品更加具有后現代主義的風格特征。在影像風格與敘事策略上采用“冷幽默”的方式,通過這種方式,他表達著現代芬蘭社會復雜的悲劇心理,充滿著后現代的式的諷刺和批判。
一、冷靜克制的鏡頭語言
影片的鏡頭運用非常冷靜克制,以固定機位為主,輔助出現少量的運動鏡頭,大都十分穩定。影片開頭,哈姆雷特發現父親喝了自己投毒的水死亡,離開房間時近景畫面中墻上投射出大大的黑影,這個黑色影子在慘白墻面上的重疊鏡頭充滿陰郁氣氛,暗示人性的黑暗邪惡。場景高調的布光充滿了詭異緊張的氣氛,這種手法頗有表現主義風格的意味。影片多以中近景為主,特寫鏡頭非常少,主要表現在特定場景中的人物關系以及內心狀態,通過場景中人物的對峙營造戲劇性的表達。哈姆雷特和母親吃飯時,兩人分別坐在餐桌兩頭,各懷心事,物理距離和內心的情感距離同樣遙遠。餐廳光影慘白悲憫,反差強烈、近乎冷漠的色調暗示著兩人之間不可挽回的分歧與隔閡,令人窒息的氣氛里,能感受到母親作為女人的無奈和無依,加上哀怨的古典音樂,強烈表現出人物內心的彷徨、煎熬和不安。
影片在描述人物對話時,并沒有慣用經典好萊塢的正反打鏡頭,而是匠心獨運地選擇純粹正面的人物正反打。這種方式打破了“軸線”概念,人物沒有其他多余動作,人物的眼睛直視鏡頭,似乎直盯著觀眾。這種近在眼前的正反鏡頭,令觀眾成為鏡頭中人物的注視對象,觀眾從好萊塢慣用的第三人稱的旁觀者,一躍變成第二人稱的面對面的 對話參與者,銀幕人物與觀眾之間的距離感被極大地縮短,影片中主人公眼神背后所承載的意義,被直接傳達給觀眾,并且此時的對話對于人物本身的重要含義也得到重視與強調。當哈姆雷特告訴司機他殺害父親的真相時,攝影機正面拍攝,似乎在和觀眾吐露他內心隱藏許久的秘密,縮短了他與觀眾的距離,這樣的對話拍攝手法表達人物內心狀態更加具有張力。這段表白簡直讓觀眾大跌眼鏡,這個有別于傳統的反轉結局可謂導演的神來之筆,充斥著荒誕和尖銳,使得黑色幽默達到一個高潮。
大量正面推鏡頭也極為出彩,鏡頭從中景直接推向角色成為近景甚至特寫,這應該是導演極其偏愛且比較具有個人風格的拍攝手段。鏡頭的表現力在這種急速的快推鏡頭下,得到極大加強,畫面所表現的內容同時得到關注與強調,視覺沖擊力被大大提高。鏡頭的直推過程即觀眾快速走向銀幕中人物的過程,同時也是放大畫面中所表現的事物的過程。很多時候,需要重點表現的情節,影片中二維冷漠的人物表演,并不能充分傳達出足夠的戲劇張力和能量,烘托不出強烈的現場情緒和氣氛,于是這種鏡頭的放大與強調手法,便成為表現情節足夠的戲劇性的重要補充手段,以便烘托出強烈而飽滿的情緒與氛圍。
此外,影片中一部分場景采用了傾斜構圖來表現事物的狀態和人物心緒的多變性,使觀眾不由自主進入了一種強烈不安的情緒里。奧菲利婭的哥哥被哈姆雷特打了一記耳光并呵斥出門,房門突然被撞開,伴隨著激烈的音樂,近景拍攝斜靠在門上的人,隨后畫面遠景中他捂著一只眼睛在走廊上小跑著,整個走廊畫面向左傾斜,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視覺效果。此時音樂變得急促緊張,攝影機用非正常的視角表達主人公此時此刻內心的憤懣,強烈的報復欲望,內心的變形與畸形昭然若揭,幽暗的通道猶如一條通向地獄的路,隱喻味十足。
二、強烈的象征和隱喻意味
在理性克制的鏡頭敘事下,大量的場景與物體的設置運用,為影片的隱喻和象征傳達了信息,并沒有使用通過語言來傳達的傳統手法。在統一步調的大敘事模式下,選擇一些特定場景與物件細節,用來暗示情節和人物心理的發展以及變化,并為影片的敘事制造了一種強烈的荒誕感和最終悲劇的基調。
影片中有段場景是哈姆雷特站在碼頭上,迎著海風。此刻的碼頭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運輸場所,它所代表的意義已經不僅僅是容納主人公的物理的小空間,更多是象征著人物此時的精神狀態。碼頭常常被喻為逃離與希望,可在哈姆雷特這里,不是希望,而是假裝要離開,這時的哈姆雷特已然知曉克勞斯的陰謀,他站在碼頭上等待著時機予以反抗。哈姆雷特被海風吹起的褲邊,象征著危險就在附近,哈姆雷特警覺地等待著危險的到來。
工廠在影片中暗示著國家機器的冷漠與工業社會對于人性貪婪的異化。電影以工廠作為故事的開始,最后又在工廠中結束,這樣的首尾設置,暗示著這場發生在芬蘭的荒誕悲劇源自于現代工業體制下人的異化。冰涼的機器畫面是導演用來比喻當代社會的冷酷和人性的缺乏,為了“冰冷的機器”,每個人都殘忍至極、不擇手段,除了奧菲利婭,每個人都迷失在邪惡的利益之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所有的人物都是被異化的工業機器。
酒吧是影片中另一個隱喻場景,是人物排解憂愁與社交的場所。借陰謀殺死自己父親之后,哈姆雷特去酒吧喝酒,尋求心理的慰藉,他在生活中找不到樂趣,巨大的貪婪和罪惡使他像行尸走肉一般,他選擇去酒吧聽狂躁的音樂麻痹自己。酒吧里狂躁的搖滾樂其實就是哈姆雷特真實的內心活動:殺死父親的不安;克勞斯的敵對;與母親的隔閡;愛情的不順利;貪婪的欲望;罪惡的內心。他內心躁動不安、彷徨、空虛,整個人被無休止的欲望和權利占滿,他已經是這個工業社會里的“異化產品”。
三、直觀表意的音樂使用
音樂往往在電影中占有至高地位,本片也不例外。音樂既可以烘托影片氛圍,又可以讓敘事正面又直觀。畫外音樂在本片中使用并不多,與其他電影不同,此片中音樂大多有跡可循,聲源直截了當出自畫面中。整片出現的音樂線索似乎都具有超強的敘述力,音樂成為影片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
想來這要取決于導演對音樂的偏愛。阿基·考里斯馬基曾說:“在我的電影中,我有一個習慣,即用音樂來替代對話,它們對我來說起到的作用是一樣的,我對于文德斯處理音樂的態度很尊敬,他就從不把音樂淡出或愚蠢地切掉。”考里斯馬基尤其喜歡在電影中使用老式懷舊的搖滾樂、搖擺樂和芬蘭探戈舞曲,音樂的添加與使用,恰好與電影中精簡的對白和克制的表演方式進行互補。電影中,角色常常沉浸在長長的沉默中,表演方式隱忍克制,觀眾很難從演員無臺詞的表情上判斷其心理情緒,這時導演添加音樂,那些省略的對白被強烈的直觀表意且帶有敘述性意味的音樂代替,幫助角色表達情感,解釋角色行為。
在音樂出現的時候,人物常處在失望與悲傷的情緒中,亦無臺詞發泄,恒定的鏡頭與演員僵硬的面部表情并不能傳達人物的心理活動,此時音樂補充了缺失的信息,使鏡頭獲得足夠的敘事強度,應是對話所需要承擔的任務被音樂替代。
莎翁筆下的王子是“憂郁”的,從表面看,其憂郁源自父親被叔叔克勞狄斯殺害,而更深層的原因是他對人性的失望,這種“憂郁”遠比失去父親要來得更強烈。他內心無法接受成為“世俗人”,不愿融入也無力改變,這種對“人性”的絕望,使哈姆雷特沉浸在深深的憂郁中。
《王子復仇新記》中的哈姆雷特不再是優柔寡斷的少年郎,反而融入了世俗社會的利益爭斗,是一位城府極深、不擇手段的陰謀家,顛覆性的結局使黑色幽默的風格達到了頂點。導演用黑色電影的風格,在一個龐大時代背景下對北歐特別是芬蘭社會中的人性進行了深刻思考與批判,一種充滿著后現代式的譏諷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