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芹
七寸簡板汝手握,鏗鏘擊節吟墜歌;
叱咤曲苑三鼎甲,不讓須眉稱巾幗。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無論文武還是社行,各有翹楚與能匠。墜子界趙錚、呂明琴、徐玉蘭三位大家視對方藝術為師,敬對方人品作友,無不用一生踐行了做人行藝的“本”和“真”這兩個字。她們三人分別在各自的發跡地締造了屬于自己的藝術風格流派,同時也攜手譜寫了曲藝教育的神話,培育出了現代曲藝界顆顆灼熱閃光的鼓曲之星,為后人樹立了墜子藝術三座高峰……
墜子的“化妝師”,教育界的楷模
趙錚以《摘棉花》斐聲曲壇,在常人匪夷所思的質疑聲中,從大學戲曲藝術教員投身墜子藝術演員行列“華麗轉身”。這個“不安分”的人,大刀闊斧地修葺了這段成名作(原名《小姐倆摘棉花》),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精湛處理手法,巧奪天工地使她成為聞名全國的河南曲藝演員。此后效仿和學習者無數,自她開始墜子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如她所言,墜子是一個不加修飾的“村姑”,如果喬裝打扮,必定會艷驚四座,所以趙錚愿意做墜子的“化妝師”。由此,驚天動地引發一場藝術改革的“攻堅持久戰”開始了,趙錚利用自身優勢在這方陣地上大展拳腳。
在飽受爭議的那個年代,她的“洋墜子”、“歌墜子”給她帶來了榮譽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小的災難。從劃成“右派”到文革十年,她身心飽受摧殘。下鄉勞改的無助,清潔工作的無奈都曾讓她迷茫過、怠懈過、失望過。一個有品格,寧愿站著死不愿跪著生的人,只有一個信念始終支撐著她,“墜子,我還能唱墜子?我還要唱墜子!”下鄉勞改時,面對風雪交加的窗外蕭瑟之景她想到了窮途末路的曹雪芹,口中默吟著紅樓段子。上堤下河,搶種秋收,疲憊之時她想到的是懷才不遇的何文秀,想著怎樣才能“衣錦還鄉”。文革掃馬路的十年,腰揣簡板,手揮掃帚開始“寫意山水”。見到老觀眾打趣,她也不避諱地掏出簡板干唱一個書帽,了解到來問好的是個木匠,便尋思著怎樣改良一下樂隊腳梆的音域,腦中勾勒著設計圖……
人之使命,暗道始然。趙錚的一生,從開始從事藝術工作到最后完美謝幕,在人生道路上完美地畫了一個圓圈。從教員——演員——教師的轉換,她認為這是“命”,無論是手持簡板還是手握教鞭,她秉承的永遠是陳云同志提出的“出人出書走正路”的文藝方針。她路走得直,人也走得正。曲藝班招生之時為了照顧貧弱的學子,多少人走“后門”,她不畏權勢強行關閉;建立曲藝班后哺育學員,她攻克惡劣的環境關,愣是在荒無一人的曠野中培育出一株株曲藝新苗;為了能讓學生“兩條腿走路”,因材施教,才有了現在河南文藝界的骨干棟梁。“請進來,走出去”的育人方針堪稱曲藝教育的典范,請進名家名師,走出匯演比賽,張弛有度地給學生鋪墊好了一層又一層的臺階,造就了首屆畢業生個個成績斐然。在個人從藝55周年專場活動上,她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這是中國嘞根,河南嘞魂,河南墜子不會滅亡……”在趙派兒徒的努力下,堅信河南墜子絕不會有《汨羅悲歌》的悲愴和感嘆,有的是《岳母刺字》的氣勢和振奮。
書場上的“黃鸝鳥”,講臺上的“好園丁”
呂明琴是安徽亳州人,7歲登臺演出。作為著名的河南墜子表演藝術家、“呂派”墜子藝術創始人,她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一個時代文藝工作者的使命。1953年經商丘專區的選拔,她前往武漢與其他藝術形式“會師”,在張凌怡的帶領下組隊赴朝慰問演出。在戰壕里、地窖內、防空洞、封鎖區輕擊著簡板,低聲地哼唱,給“最可愛的人”帶去鄉土鄉音的問候,鼓舞著同胞們的士氣。抗美援朝榮歸后雖受到國家的表揚獎勵,可作為一個對名利看得不重,感恩黨把其從舊社會救活的說書人,她無以回報,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行走在山水之間,說書勸世。正因為她的勤奮和謙卑才成就了她獨樹一幟的墜子藝術。由量變到質變的積累,不斷攀登從而厚積薄發。上世紀八十年代,步入晚年的呂明琴收到河南戲校和北方曲校的“授課請柬”,她感恩黨的這份信任,欣然前往。通過她和其他老師的言傳身教,造就了陳梅生、李愛紅等一批當下的鼓曲棟梁,“呂派”墜子由此影響深遠,現在潁河上下的藝人聲腔中還能尋覓到那股特殊質感的“呂”音。
呂明琴一生從事河南墜子演唱,深受戰士和群眾的贊譽,無數學者和專家撰文給予好評。她的優勢在于她不僅會“段子活”(俗稱小段),還會“蔓子活”(俗稱大書),“一人救一團”是其藝術生涯的濃墨一筆。當年,城市娛樂呈現多元化,曲藝藝術走“下坡路”的時候,她所在團體困難得“揭不開鍋”,領導只能訴求呂老越澗過河地去鄉下演出,以此解決全團的工資問題。呂明琴服從安排,扛個包裹,帶上弦師和她的大女兒(也唱墜子,給呂老開場前墊段子)一出去一二個月,回來時就是全團的“工資日”。她全盤托出報酬所得,交給領導自己鄉下演出的時間、書目表,按照工資標準不多拿一分,不好大喜功,全團無不感激。她永遠秉承的是一份墜子演員的“本真”,她的小段注重“味兒”,唱腔圓潤婉約,不失文人墨客的抒情雅懷,代表作有《取成都》《豬八戒拱地》等;大書則是剛柔相濟,粗中有細,一部《何文秀私訪》彰顯了她獨特的藝術造詣,其中的“搟面條”“哭靈牌”“思夫”演繹出了無法逾越的經典。
寧做堅硬的“璞玉”,不做觀賞的“蘭花”
徐玉蘭,1932年11月出生,現年84歲,原籍山東濟寧,甘肅省曲藝團國家一級演員,她幼年隨母學唱山東梨花大鼓,后改唱河南墜子。了解徐玉蘭的人都知道,其聰慧過人,記憶力頗佳,善于根據個人條件進行藝術創造。她與弦師郭元喜共同磨合研究,在借鑒“三路墜子”唱法的基礎上,又廣泛吸納了越劇、黃梅戲、京劇、豫劇、民歌等姊妹藝術的音調加以糅合,并突破了墜子原4/4節拍的限制,在演出實踐中逐漸形成了“曲頭空拍起板,曲尾歸音”的行腔特色,創造了獨樹一幟的“徐派”墜子。如果說呂明琴是東路墜子“婉約”派的代表人物,那么“豪放”派非徐玉蘭莫屬。徐玉蘭演唱的河南墜子嗓音醇厚,音域寬闊,氣壯腔圓,在發音、咬字、吐氣、噴聲等唱腔的表現方面運用自如。在河南墜子表演實踐中,她注重旋律的多樣變化,多用聲音創造故事環境,善用肢體表現人物感情。她以墜子的旋律為母體,既擅長情感細膩深沉的《寶玉哭黛》《晴雯撕扇》等唱段,又能演唱詞句鏗鏘的《舌戰群儒》等名段,特別是經武生泰斗蓋叫天指點的《林沖發配》,其身段干凈,氣勢恢弘,堪稱一時之絕。每逢演出連續返場,聽眾反響極為熱烈。1959年徐玉蘭在北京懷仁堂演唱此曲目時,聲情并茂,受到了周恩來、朱德、陳云等中央領導人的一致夸贊。1963年,河南省召開全國河南墜子藝術座談會,期間,依舊戴著“右派帽子”的趙錚演唱了《雙槍老太婆》,演出后很多人都敬而遠之,而秉性耿直的徐玉蘭卻找到趙錚探討藝術,趙錚怕自己的政治身份影響到她,徐玉蘭則說:“我才不管什么右派左派,只要唱得好我就該學,都是兩個膀子扛個頭有啥不一樣,我欣賞你……”短短的幾句話,讓兩個人心貼心地感受到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知己。多年后,政治風云已過,在北京的文代會上,兩位摯友久別重逢激動萬分。趙錚邀請徐玉蘭去河南戲校她創辦的曲藝班任教,徐爽快答應了。她認為,河南墜子的根在中原,她有責任為墜子藝術播種耕田,培養接班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徐玉蘭十幾歲在安徽走穴時就和呂明琴搭檔演出,兩人互敬友愛,親如一家。徐玉蘭的率真、果敢、灑脫的性格又與趙錚有著幾分相似,兩人惺惺相惜,一生交好 ,而由徐的這根紐帶,呂明琴和趙錚也視對方為知己。他們三人聯袂攜手締造了曲藝教育界的佳話,現在無論各省市院團還是軍區文工團體,有墜子聲腔的地方,就有這三位藝術家唱腔中的音樂符號。
一個時代的記憶可翻閱卷宗檔案的歷史記錄,一門藝術的興衰則需看后輩人的傳承。這三位老師都曾感慨命運的多舛,但無不感恩黨和政府的關懷,感激這門藝術的滋養。惟愿墜子藝術源遠流長,愿逝者欣慰,存者榮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