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這個偉大的特色社會主義國度,廣大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幻想資本主義國家的奢靡和荒淫,表示充滿向往的羨慕或者義正言辭的批判;第二件則是意淫著社會主義國家的落后和閉塞,報以純屬活該的嘲諷或者大愛無疆的同情。
于是,我們這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的公民,對于朝鮮、越南、老撾、古巴這四個僅存的社會主義國家都存在著各種猜測,而這些猜測往往用來自我安慰。
苦不苦,想想朝鮮人民就舒服;累不累,想想越南人民就幸福。在這種不斷自我麻痹的想法中,中國人民正在一點點構筑起和這些社會主義兄弟的偏見高墻。
對于古巴,大部分人除了小時候紅白機上的古巴兄弟,以及叼著雪茄的切·格瓦拉和酒吧里的朗姆酒之外,基本一無所知。
于是人們盯著“社會主義”這四個字開始天馬行空地意淫,并且捏造出了各種各樣的以假亂真的謠言:古巴之前根本就沒有搖滾樂隊來演出過!1959年古巴解放以來,搖滾流行音樂在古巴都是被禁的狀態(tài)!
這也就造成了,當2016年3月25日,滾石樂隊造訪古巴的時候,媒體們紛紛在吹噓滾石這幫老頭的壯舉,并且自作主張地將這場演出定義為古巴歷史上第一場搖滾演出。
但是作為一個在古巴和古巴朋克們喝酒抽煙、談笑風生的中國人,梅二告訴我,這簡直是在放屁!除了沒錢買設備,古巴的搖滾樂水平和世界都是同步的。
梅二是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上海朋克樂隊頂樓馬戲團的貝斯手,陸晨離開,頂馬解散之后,這位貝斯手成了這支名叫反狗樂隊的新主唱。
曾在電視臺工作的他,為國內(nèi)不少樂隊錄制剪輯過MV,包括生命之餅、五條人、馬頔等等。因為工作原因,2015年9月,梅二和同事一起前往古巴拍攝紀錄片。
但是由于主創(chuàng)人員的證件問題,以及各種陰差陽錯的原因,拍攝計劃擱淺了。于是梅二決定去古巴尋找自己的社會主義兄弟,他想拍攝關于古巴朋克的紀錄片。
當他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很多朋友都表示,去古巴找朋克并不比在人大代表中找到一個朋克簡單。
而梅二自己對于古巴朋克的印象也僅僅是老早之前在Youtube上看到過一個幾分鐘的采訪,是在哈瓦那夜晚的街頭,兩個朋克對著鏡頭說了一堆古巴如何如何。所以在他自己心里,這也只是一趟碰運氣的旅程。
從北京經(jīng)莫斯科到哈瓦那,這條航社會主義航線長達28個小時。抵達古巴首都哈瓦那的第一感覺就是一個字——熱。潮濕的海風吹著,整個空氣都是濕乎乎的。
一路從機場到酒店,仿佛時空穿梭,回到了幾十年前,一切都破破爛爛,所有的建筑都年久失修,路上的車大部分都是古董級別的老爺車。很難想象,在這樣的街頭可以迎面遇到一個朋克。
第二天早上,古巴的地陪翻譯奧斯卡在得知梅二他們的來意之后,向他介紹了和自己一起釣魚的朋友,說他是一個做朋克的。梅二心里一陣狂喜,臥槽,緣分啊!
但是他和那個朋克都沒手機,得回去用固定電話交流。但是奧斯卡突然說,他又想起一個在樂隊經(jīng)濟公司工作的朋友,電話聯(lián)系后說趕緊過去,有個樂隊正排練呢。
梅二他們拿起設備就往那兒趕,到了門口一看,竟然是一個大Livehouse,叫Maxim Rock。聽著里面樂隊排練的聲音,但是卻進不去。
因為這個經(jīng)紀公司和Livehouse是國家辦的,所以采訪拍攝必須填寫申請表格,說清楚你是哪兒來的,哪個單位的,拍什么內(nèi)容,片子要在哪兒放等等,填完了他們再交給古巴文化部去審批,通過了才能拍。
梅二想了想同是社會主義國家政府部門的審批工作效率,只能選擇了放棄。
無意之間在門口的演出海報上看見了CJ Ramone,Ramones樂隊以前的一任貝斯手!后來又在相當于我國的《人民日報》這樣的報紙上看見了CJ Ramone的演出消息。
這著實讓梅二他們感到震驚,畢竟上回Metallic來也沒在中國上《人民日報》啊!
晚上,梅二又來了Maxim Rock,花了大概15塊錢人民幣買了當晚演出的門票。Livehouse格局很正規(guī),舞臺燈光、大屏幕一應俱全,設備相當好,Marshall的吉他箱子等等非常專業(yè),跟國內(nèi)大城市的正規(guī)Livehouse沒有差別。
場內(nèi)已經(jīng)站了200來號人,大屏幕上不停播放著各種重金屬樂隊的MV,年輕的觀眾大概都十幾歲的樣子,相當興奮,放到埋葬樂隊的MV,前排好幾個開始甩頭,過了會兒又放到Metallic,已經(jīng)有人開始POGO!
看了無數(shù)首金屬MV之后,暖場樂隊上臺了,樂手的琴都是Jackson這樣的金屬琴,Riff、Solo標準到位。
等到CJ Ramone登場,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小時,臺下的歌迷看演出根本不分金屬還是朋克,一律躁!反而是全場唯一一個立頭的朋克挺冷靜地站著看完了
而離開了Maxim Rock,就很難再見到這樣專業(yè)的設備和場地了。當終于遇到古巴的朋克們時,梅二說:那些“設備”實在是爛到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無法描繪。
這些朋克不愿意接受官方辦的音樂公司的操作,還會創(chuàng)作歌曲大罵官辦經(jīng)濟公司,所以相對那些簽約Maxim Rock的樂隊來說要慘上無數(shù)倍。
沒有錢購置樂器和設備,而且也沒地方能買到,哪怕是琴弦、鼓棒、甚至9V的電池都很難買到,同時他們也沒有錢出版發(fā)行唱片,其實即使出版了唱片,也沒有人有錢買。
這些朋克大都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他們賴以為生的活計就是釣魚,既可以靠這樣零散的活來維持生計,還能保持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
凌晨,梅二和這群古巴朋克來到海邊,發(fā)現(xiàn)滿地是避孕套的包裝袋,奧斯卡說不是古巴人那么開放,其實這是釣魚用的工具。
如果說這種苦中作樂算作朋克精神的話,那么這位叫做佩德羅的老哥絕對是真朋克。
佩德羅,從1989年開始做樂隊,現(xiàn)在已經(jīng)42了,可以說見證了古巴朋克的歷史。他的第一個樂隊叫V.I.H,就是艾滋病毒H.I.V反過來。如今,主唱得艾滋病死了,吉他手跑去了美國,就剩他還在古巴。
他說當年古巴政府發(fā)現(xiàn)了艾滋病之后,就把艾滋病人統(tǒng)一都關在一個小鎮(zhèn)上,后來那兒的艾滋病人越來越多,就變成了無政府狀態(tài),成了古巴最自由的地方,于是有搖滾樂手為了自由就給自己注射了艾滋病毒,佩德羅就是其中之一。
用避孕套來釣魚,還充滿了幾分荒謬的戲謔感。而將艾滋病毒當做是自由的通行證,就為免有些極端和不理解,但這也許就是一個朋克燃燒著的血肉吧。
在這個貧瘠而又充滿傳奇色彩的社會主義國度,遇見這么一群朋克。他們攥緊了拳頭,但未必有攻擊的對象,他們像全世界的朋克一樣,憤怒而虛無。
記錄下這一切的梅二,決定為古巴的這些朋克們制作一張合輯,這張唱片的名字就叫做《憤怒、虛無、朗姆酒》,獻給永遠的朋克老哥佩德羅,獻給古巴所有的朋克!
這張唱片實在來之不易,在互聯(lián)網(wǎng)如此發(fā)達的今天,古巴的通訊依然麻煩,所有的素材資料都需要人肉搬運。
這張唱片銷售的所有收入都將用于為古巴朋克樂隊購買所需的設備之上,如果款項達到足夠的數(shù)量,還有可能促成兩支古巴朋克樂隊來到中國巡演的計劃。
社會主義的友情都是扯淡,當然也不僅僅是朋克之間的心心相惜,只是所有心懷熱愛的人,他的不甘都應該得到成全。(可到“樂童音樂”搜索“古巴朋克”,支持這群心懷熱愛的人!)
圖片來自梅二、張曉舟
——本文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