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初讓我們知道萬建國的,并不是他在8月份捧回的美國沃爾特國際作曲比賽大獎,而是那首尚在小眾范圍內傳播的《慢火車》。
曾有朋友問他,“你知道齊柏林飛艇嗎?”他搖搖頭——但他卻創作出了和前者相同感覺的音樂。他身上學院派的嚴肅和脫離學院派的自由讓我們非常著迷,同時也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帶著這樣的疑問,這一期的《職業成長記》我們找到了“作曲家”萬建國,和他聊了聊新專輯和這些年來他的人生經歷。
文丨李禾子
編輯丨于墨林原本想把采訪時間約在周末,卻被“萬老師”告知他周末兩天都會在大學教課和排練。萬建國現在的工作之一是北京化工大學交響樂團的外聘教師,為什么不做全職?“因為我喜歡自由。”
所以在一個周五的下午,我們在通州的煙斗咖啡見到了萬建國。他身穿一件套頭衛衣和一條卡其色休閑褲,加上一頭燙得卷曲的短發,再一次挑戰了我們對于學院派的想象。
其實,用“脫離體制的學院派”來形容萬建國似乎更合適。2007年來北京之前,他幾乎一直生活在體制內,跟“喜歡”無關,而是因為“不得不”。萬建國說有兩件事讓他對體制徹底失望,一件是從平涼師范畢業后被分配到條件極差的地方;還有一件便是大學畢業后在內蒙古交響樂團工作。
其實從這些經歷我們也大概能夠明白,是什么造就了他身上許多看似矛盾的地方。
萬建國說自己特別喜歡羅曼·羅蘭的那本《約翰·克利斯朵夫》,我們從書中以貝多芬為原型的克利斯朵夫身上,從他的反抗精神和輾轉的一生,多少也能看到萬建國的影子——而他也一直把貝多芬看作是自己的偶像。
以下是我們與萬建國的對話。

你給人的感覺非常學院派,但是《慢火車》這首歌卻呈現出了一種非常不一樣的感覺,包括里面的唱法、編曲,你覺得呢?
其實我一開始給這張專輯的定義就是“無風格人生吟唱”。在《慢火車》這張專輯里,每一首歌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包括它的旋律、編配和唱法。但學院派的背景對我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在我看來這張專輯就是一次大融合,每一首都有自己不同的風格。
其實在出專輯之前,我都沒有過上臺唱歌的想法,甚至會反感表演。轉變發生在去年,有一段時間我會特別又感覺,想寫一些歌出來,也不管用什么方法,想到什么就唱出來。很多人都問是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嗎,其實也沒有,我覺得就是機緣巧合的事情。包括出專輯也是一件突發奇想的事。
《慢火車》是在什么情境下寫的?
聽過《慢火車》的人會覺得它特別隨性,沒有設計的感覺,其實它完全是偶然得來的。
在2014年春節我回家的時候,坐著慢火車,突然就特別有感觸。當時我拿著手機先用GarageBand做編曲,把詞寫下來。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突然有感而發,就把歌的部分一次性即興唱了出來。所以整首歌的節奏就顯得特別隨性,別人特別難學。也是通過這首歌,我找到了一些寫歌和唱法上的可能。
當時我就把在手機上錄好的小樣發到了朋友圈,許多朋友就覺得特別好,也激發了我把歌繼續寫下去。

聽說《萬泉河》是一首環保主義歌曲?
我的家鄉在甘肅,平涼和天水交界的地方。每次演唱《萬泉河》之前我都會跟大家解釋一下,這個“萬泉河”不是李雙江老師“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里的萬泉河。上次北京音樂臺放這首的時候,還錯把它說成了海南的那個萬泉河。
這首歌雖然靈感來自我家里的那條河,但唱的更多還是我自己的一種心情。里面也用了很多方言來唱,也是我對于家鄉的一種懷念。點題是在副歌部分,“我的萬泉河呀,現在已流不動了……”這明顯就是一種感慨,一方面感慨時光變遷,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我的一種不滿。
這條河其實原本都沒有名字。小時候我們天天在河邊玩,河水特別清,河邊的沙子也特別綿軟,看著河面波光粼粼特別舒服。但是后來就開了各種工廠,出現了各種污染,水變得特別小又很臟。所以這首歌也是在反思環境的變化,也是我為什么唱“它永遠流淌在我的夢里”。
前段時間老家有人想把這首歌拿去做城市宣傳,但我告訴他們其實不合適。有人也說這歌是不是在歌頌家鄉呀?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歌功頌德了。對于故鄉的山川我肯定是心懷敬意的,但不代表我就完全肯定家里的一切。

來北京之前的經歷?
我上平涼中師的時候,成績特別好,各方面都是第一。到了19歲畢業分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被分到一個特別好的單位等時候,結果我分配到的地方卻是最差的,到了縣里一個條件特別差的山里教初中。那里沒有水,從河溝里打上來的水都有特別厚的一層泥。
為什么呢?我是農村戶口,沒有任何關系能幫我,別的城里孩子都有家底。這是第一次我感覺到人生的打擊,感覺太不公平了。
我在這一共做了兩年,后來我基本放棄教學了,他們也基本不把音樂當回事。所以我每天就瘋狂地練琴,兩年時間就把所有的大學課程自學完了,包括作曲的四大件,和聲、曲式、配器和復調,我也全部自學完了。天天5點就起床,比學生還早。每天晚上我也對著大山,在操場里一個人練琴。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確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要成為作曲家。
兩年之后我實在呆不下去了,就下定決心毅然決然地去了西安。

到西安之后呢?
當時我家里人極力反對我去考音樂學院,覺得我放棄了那么穩定的工作,但我想做的事我一定會去做到。
剛到西安的時候也覺得特別迷茫。我一開始也沒想考大學,就是想去進修和學習。其實這之前,我還在縣上做老師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去西安音樂學院玩了一次。幾個景象讓我下定了要考學的決心:一個是我看到校園里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孩,長發飄飄,拎著小提琴和水杯去練琴;還有看到琴房里各種練習的場景,覺得特別美好,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之后我就去了音樂學院旁邊的書店,買了五、六百塊錢的書趕緊回去學,發誓一定要進西安音樂學院。也是從那回去之后,我開始學起了作曲,每天學得也特別瘋狂。
后來我到西安,租了50塊錢一個月的房子,一天只睡4個小時。再后來我就遇到了我的恩師饒余燕先生(注:中國復調作曲大師),當時我把自己寫的一摞曲子都給老先生看,他覺得我特別努力就開始免費教我。也是他最后建議讓我去高考,進大學繼續進修。在他的啟發下,我就去參加了高考。后來就考上了音樂學院,在縣里教書的工作也就徹底放棄了。
在大學的日子里,我還想特別感謝我的指揮老師,劉大冬老師。他是我們西安音樂學院的老院長了,也是中國德高望重的指揮家,那時對我的影響就更大了。

大學畢業之后又去做了什么?
大學里我學的是指揮和作曲雙專業,而且專業課成績一直都是第一。臨近畢業的時候,我其實已經和河南音樂學院簽好約,準備去那教書。但因為一些變故,沒去成。
然后我就應內蒙古交響樂團的邀請去做了常任指揮。呆了8個月,結果傷透了心。每天都是任務性和政治性的演出,還有各種明爭暗斗……而且工資也少得可憐,只有1000塊一個月。國家一級演員每天都在抱著怨氣排練,只能靠在外面等收入來補貼生活。所以我看到這些,又發誓一定要離開這。
當時剛來北京的時候都干嘛了?
07年的時候我突然就決定要離開內蒙古來北京,直接毀掉了和交響樂團的合約,走得毅然決然。剛開始來還是找到了我一個正在準備考研的同學,和他住一塊,別的人誰都不認識。然后創辦了建國音樂工作室,接一些活。
在北京的前兩年基本都是處在勉強維持生活。我當時又覺得拍電影特別有意思,還去過做過一段時間群眾演員,也算是去體驗,看看電影是怎么拍出來的,還在徐克的《女人不壞》里露了個臉。后來也是在拍一個電影的時候,認識了當時的一個副導。他看我跟別人不太一樣,就問了問我的情況,發現我是學作曲的,就說是不是能給他的下一部電影《我是外星人》做配樂。
我給電影做配樂就從這開始了,也就是從這個時候我就開始賺錢了。而且還一直做到了現在。

指揮家、作曲家、老師、音樂人……你現在更喜歡自己的哪個角色?
肯定是作曲家,這是我最喜歡的角色。
我甚至都不愿意別人稱我為歌手或是音樂人,我只是唱我自己的歌而已,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歌手。我覺得我的重點還是在創作上,作品的價值才是最高的,唱歌只是我的方式。
而且我的夢想是創作出能流傳下來的經典作品。
既然你也是學指揮的,你怎么看金承志和他的彩虹合唱團呢?
像這些玩跨界玩概念的合唱團,其實在國外非常多,他們會出現我也一點都不意外。但如果長久地辦下去就會很難,一個神曲很難再次被復制。
搞這些就屬于劍走偏鋒,可以搞,但不能人人都搞,否則正宗的音樂就沒有人做了,沒有好的東西能流傳下來。所以這個時代,堅守比迎合更重要。而且怪的東西也未必就能掙到錢。我也特別不喜歡“神曲”這個詞,它意味著投機。
古典音樂這一塊,如果我要做就一定要做最純正的。

當時得知在美國沃爾特國際作曲比賽獲獎之后的心情怎樣?
這個獎對我來說特別重要,它是世界低音提琴協會主辦的比賽,兩年一屆,已經有四、五十年的歷史了,作品都是面向全世界、不分國籍的,學術意義特別重大。
所以當得知獲獎的時候我太高興了。因為實話說,如果在中國獲得一個獎就特別不容易,有太多黑幕。國際上的獎還是相對公平和透明。
《慢火車》發布之后在很多live house都做了演出,那么你在大型音樂廳演出和在小型live house演出感覺上有什么不同嗎,更喜歡哪個?
感覺完全不一樣。就像兩種不同的音樂類型,古典需要的是一種嚴謹,一個音都不能錯,音樂廳觀眾也不能說話,那是一個嚴肅的場合;但民謠或者搖滾等等就有一定即興的成分在里面,而且在live house演出的時候觀眾就在你邊上,還可以說話做別的事。
我覺得兩者不可比。唱live house更多的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音樂廳也是我的最愛,都很喜歡。
平時喜歡聽什么樣的音樂?
肯定是古典,可以說只聽古典。
你典型的一天是怎么過的?
我是早睡早起型的,早上起來吃完早飯就開始學習了,研究譜子聽東西,中午午休,下午我一般都會練琴,晚上12點前必須睡覺。
除了音樂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興趣愛好嗎?
沒有任何愛好(笑)。因為我覺得我現在是在做我最喜歡的事情,這也是一直在吸引我的事。
《職業成長記》是我們新開設的一檔關于音樂行業從業者的周日欄目。我們將會在每周選取一名從業者,和TA們聊聊自己在這個行業內一些好玩的事或不好玩的事,聽聽TA們講述自己的音樂經歷以及可能會有的各種困境。
TA會是臺前的歌手、樂手、音樂人,更會是幕后的詞作者、經紀人、產業專家、演出經理……但不論如何,《職業成長記》都不是一本教你如何升職的成功學書籍,而是一段流動著的有溫度的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