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娟
諜戰劇是指以臥底、情報交換及地下秘密活動為主題的電視劇作品,它借鑒了反特片與涉案劇的成功經驗,逐漸成為我國影視市場的一個重要類型。諜戰題材作品在近十年內長盛不衰,形成了相對完整的創作、播出、復制鏈條,其根本原因在于主旋律價值觀與市場化經濟所形成的共同語境。為了迎合當下受眾的審美傾向,諜戰劇正在逐步實現內容更新,并出現了類型分化趨勢。作為建黨95周年獻禮作品,《風云年代》在弘揚主流意識形態的基礎上,實現了諜戰劇在大眾語境下的一次自我創新。不僅在主體情節、歷史背景方面有所突破,更重要的是,《風云年代》重新審視許多傳統諜戰劇的創作理念,將嚴肅與正統的標簽,歸還予革命歷史題材。
一、 歷史文化背景的藝術性再現
從上個世紀的《敵營十八年》《誓言無聲》,到近年來熱播的《潛伏》《黎明之前》,國人對諜戰劇的喜愛,來源于作品自身的強敘事性,懸念、高潮等因素分布集中,更來源于作品所體現的歷史文化內涵。作為年代劇的附屬分支,諜戰劇多以史實為取材來源,以劇本為文化載體,致力于展現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高度統一。與偶像劇、科幻劇相比,諜戰劇的本土化程度極高,20世紀前期的中國社會發展史,為編劇創作提供了天然的沃土,這一時期中西方文明發生了直接碰撞,權力中心更迭頻繁,民眾思想發生轉化,時代特征極為鮮明。與純粹意義上的架空相比,恰當引入史實有利于藝術真實的形成,拍攝出更有年代感的作品。
《風云年代》的兩位編劇花費三年時間,大量閱讀歷史資料,從近百萬字的文獻中,為筆下的人物找到了真實可信的歷史原型,在“大事不虛”的基礎上,進行戲劇化的重塑與加工。同時,為了拓展觀眾的思維,編劇在許多細節上留下了提示,對中國近代史比較熟悉的觀眾,很容易發現蛛絲馬跡。例如,男主人公梁銅(張鐸飾)的原型是著名地下工作者郭汝瑰,他的名字便取自郭汝瑰的家鄉重慶銅梁縣。另一位職務更高的臥底柳飛云(劉冠成飾)也有原型人物,即被譽為“民國半個軍事家”的劉斐。劇中柳飛云身為桂系高參,實為地下黨員,前期與梁銅互為牽制,競爭戰略司司長;后期為了掩護同志,冒著生命危險率先公布身份,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情報任務。他智勇雙全的性格與劉斐高度相似,其職業履歷的編寫,也比較符合劉斐本人的生平經歷。這種影視化的歷史再現,并不局限于“一對一”的對應關系,《風云年代》中同樣有許多混合式的人物,即編劇對多個歷史人物進行部分截取,再根據角色特點進行融合。軍統特務曾光希(石文中飾)便是一個典例,與周佛海秘密聯系的行徑,實為戴笠所為;參與盟軍情報外交工作,與鄭介民相似,而他最終的死亡時間,又與毛人鳳高度重合。曾光希表面上冷酷果敢,內心卻敏感自尊,他對未來感到迷茫,不知何去何從,在既得利益的束縛下,曾光希只能越陷越深。面對官場上阻撓自己的仇敵梁銅,曾光希為了報復,殺死了對方的兩任妻子。反復無常的性格、頑固得近乎病態的行事思維,更是強化了人物本身的戲劇感和藝術風格。曾光希這樣的反派無疑是出彩的,他不屬于任何人,卻可以看作是當時國民黨精英階層的一個縮影。
當下的諜戰劇市場呈現出的是多元化創作思維,許多編劇為了拓展戲劇創作空間、加入流行元素,將自身作品的情節和人物完全架空。架空的諜戰作品,在實現元素融合和凸顯受眾地位的同時,也對創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旦越過歷史條件的界限,劇本的社會價值便會大打折扣。從思想層次的角度而言,過度架空的作品很難實現內涵的升華,而諜戰劇本身便要求擁有廣闊的視野、宏大的格局,以便喚醒現代人內心的崇高信仰。本劇創作者積極尋找歷史原型,重新編碼影像與史實,尊重了歷史的嚴謹性。劇中細膩描摹的人物,不再是隱遁在歷史塵埃中的無名者,而是有跡可循的民族英雄,《風云年代》通過合理的藝術虛構與加工,完成了影視作品對革命精神的一次溯源之旅。
二、 交互決定理論的影像化應用
美國心理學家班杜拉提出了“交互決定論”,即綜合考慮行為、環境、人的作用,將三者共同納入事物發展的決定性因素。[1]較過去風行的個人決定論而言,交互決定論重視內外因的互動、肯定了環境的作用,能夠更加客觀、全面反映事件的因果關系和發展趨向,這一觀點同樣適用于解讀諜戰劇的創作念。在長達35年的經驗積累中,我國諜戰劇逐漸呈現出兩種發展狀態,其一是強調場景的橫向結構發展,其二是強調時間的縱向思維發展。
從橫向結構發展而言,一部優秀的諜戰劇,首先要做的便是營造出具有懸疑氣氛的場景。以《便衣警察》為代表的涉案劇通過描述犯罪與反犯罪,鋪設大量伏筆、猜想,逐步渲染氣氛,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這些電視劇的諸多策略為21世紀的諜戰劇提供了文本上的參考及珍貴的影像實踐。同時,新媒體環境為視覺科技的發展進步提供了硬件條件,快速閃跳的剪輯、驚心動魄的配樂、精致考究的構圖,這些影像技術已被廣泛應用于諜戰劇中,致力于構建完整的戲劇環境。二者共同促成了審美元素的豐富,為諜戰劇的情節內容注入新鮮血液,例如《風云年代》中多次出現的智力推理、刑訊展示、激烈槍戰等環節,大大增強了劇本的表現形式,渲染了驚險懸疑的氣氛,讓觀眾的注意力從謎底轉移至解密過程。
從縱向思維發展而言,在建國初期的反特片中,個人決定了的傾向非常明顯,導致主人公大多設定為“高、大、全”式英雄形象,嚴重脫離現實生活,平面化、臉譜化的角色形象千篇一律,很難獲取觀眾的廣泛認同。而《風云年代》倡導的是角色的去精英化,梁銅步步為營,向權力的頂端靠近,體現了自身過硬的職業素養和思維能力,這樣高智商的懸疑推理元素,很容易在當下的社會語境中得到認可。同時,梁銅情感豐富、愛憎分明,在戰火紛飛的亂世,堅持尋找自己12年前在日本的戀人惠美(徐百卉飾),發現對方失憶后,梁銅更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希望以新的身份延續過去的愛戀。他對個人情感的追求和失去戀人時的頹喪,充分展現了人性的弱點。創作者將信仰的成長簡史建立在人格的缺憾性上,通過對正面人物的感性化塑造,讓熒屏上的英雄走下了神壇,擁有了平民化的特征。《風云年代》中的人物,大多站在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之間,無限接近于平凡,只有在這樣的角色身上,觀眾才能產生認同感與歸屬感。
人類原始的英雄情結和神秘體驗心理,一定程度上突出了主流意識形態下觀眾對于價值觀走向的時代思考。與許多復制模仿、有噱頭無內容的作品相比,《風云年代》的敘事模式,充分體現了環境、人、行為三方面因素的融合,從而印證了交互決定理論的在影視方面的可行性。
三、 革命歷史題材的創新性實踐
隨著資本邏輯的持續變更,諜戰劇理所當然地出現了類型分化現象。一方面,傳統諜戰劇依然占據著大多數市場份額,涌現了相當數量的優秀作品;另一方面,以《麻雀》《偽裝者》為代表的青春諜戰劇異軍突起,為紅色題材注入了新鮮血液。二者均是動態演變的產物,并非純粹的競爭關系,而是相輔相成,針對不同受眾群體,發揮了謳歌地下英雄,傳承革命信仰的作用。
與傳統意義上的諜戰正劇相比,青春諜戰劇的受眾主體年齡較小,浪漫主義氣息濃厚,它們在青少年群體產生了很強的影響力,客觀上推動了紅色精神的傳播。但許多年輕演員缺乏相似題材的演出經驗,歷史知識也比較匱乏,很難把握地下工作者的性格特征。同時,部分傳統諜戰劇默守陳規,依然使用著反特片中的劇情模式和人物設定,這樣的作品過分注重理論教育作用,情節刻板無張力,顯然無法滿足當下觀眾的視聽需求。《風云年代》在二者之間找到了恰當的平衡點,在傳達官方意志、實現政治傳播功能的同時,獲取了市場意義上的成功。
本劇大量運用了二元對立關系,密碼的編寫與破譯、諜報的傳遞與截獲、信仰的堅持與背叛,實際上,二元對立語境正是諜戰劇本質的回歸,通過對地下戰場的描摹,觀眾能夠切實感受到兩種勢力此消彼長的過程。除戰爭片中槍林彈雨的有生消耗外,歷史深處存在著一種滲透關系,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為了執行情報任務,地下工作者隱姓埋名,潛伏在敵對勢力內部,他們要克服的不僅是敵人帶來的壓力,更是內心的掙扎和痛苦,在沒有硝煙的戰爭中,面對那些必須做出的犧牲,他們不斷拷問著自己的人格和信仰。梁銅在國民黨戰略司的沉浮,正是諜戰這一行為的本質體現,主角個人的成長,是無數同志們用生命換來的,隨著梁銅競選司長成功,實際指揮作戰部署,兩元世界間的對立也愈演愈烈。簡單的二元體系還不足以支撐起這樣一部格局宏大的作品,為了豐富內容,本劇同樣引入了愛情元素,盡管存在許多不合理之處,如米蘭妮失憶的情節,偶像化色彩過于濃厚;梁銅與楊素雅、秀姑的兩段愛情著墨不足,與主線沒有形成互動關系等。但整體而言,《風云年代》突破了諜戰劇“假扮夫妻”這一傳統模式,對梁銅與米蘭妮之間的革命愛情進行了真實細膩的描寫。
身處后消費主義時代,愛國主義、民族精神的紅色思想和敢于奉獻、勇于擔當的時代精神,正是當下社會最匱乏的。許多“淺創作”的作品對諜戰題材的理解較為膚淺,軸心精神缺失、人文內涵潰敗,這必然導致觀眾的“淺觀看”,無法實現教育和傳播功能。正因如此,《風云年代》才嘗試著在類型分化中尋找傳播策略,對“諜戰”二字進行深度解讀,從而達成主流意識形態的話語訴求。
結語
為了拓展受眾范圍,將偶像劇元素融入諜戰題材本也無可厚非,但現代觀眾的心理趨向,難免會對作品思想的原真性產生影響。我們應該辯證地看待諜戰劇的類型分化現象,既不能默守陳規,也不能盲目追捧,讓革命歷史成為戲謔的籌碼。《風云年代》是一部具有前瞻性的諜戰正劇,它在博采眾長的基礎上,構建了大開大合的場景。在當下的審美環境中,諜戰劇的創作理念和拍攝手法都需要更新,才能把握住這種藝術類型的精髓,從而更好地迎合主流社會的價值取向。